四

    夜钧寰买了手机后惶惶不可终日，成天担心受怕，兜里的手机像是一个镀上七层纯金的定时炸弹，随时随地都有爆炸的可能，却又舍不得丢掉。只好每天揣在怀里，风险咽到肚子里。以前夜钧寰上学，主要是学习、吃饭、上厕所这三件事。现在在家，不仅有学习、吃饭、上厕所这三件事，还要和夜母进行游击战，给手机充一会电的功夫都需事先布下眼线，时刻关注对方的动向。但风险越大回报也就越大，有手机的日子总比没手机的日子过得好。

    现代人什么都要炒，上到美国抢的石油，下到家庭主妇抢的香蕉，都可以拿来炒。花样比饭店厨师还多上好几种。可一旦锅装满了，要炒的东西就有从锅里溢出来的风险，炒股已经使人们在刀尖上跳舞，若再炒其它，等同于再把刀磨锋利几倍。夜母也不例外，除了炒股，还加上炒黄金什么的。夜父责怪夜母这段时间天天待在家里，从档口到工厂的事一律不管，里里外外单夜父一人忙碌。夜母反打夜父一棍子，说这些投资做好，一个早上靠电脑赚的比靠人脑赚的多得多。夜父争理不过，毕竟人都是要钱的，谁都得跟在钱的后面跑。夜父觉得自己挣的钱从汗里流出来，不多但实在。夜母挣的钱从嘴里说出来，比尼斯湖里的水怪还要神秘，看不见也摸不着，谁也证明不了真假。

    要说夜母是母老虎的话，夜父无疑是公老虎，二者个人凶猛程度难以细究。常言道一山不容二虎，夜钧寰这只小虎在身边时都按耐不住要争斗，更别说讲在外工作的时间。自从夜母用电脑开辟股票兴家之路，俨然成了一只上了年纪的乌龟，终日躲在家里。夜父偶尔回家吃饭时会问：

    “你怎么今天没去厂里？”

    “厂里不是有人看着吗，我这里股票不用看啊？”

    每次说到这里夜父便不吭声了，毕竟自己上过的学没夜母多——这用来说明上学创造财富再好不过了，于是在这之后总会对夜钧寰说：

    “你看看我，因为小时候没上过几天学，长大就只能每天这么累。要是你现在不好好学习，就不用学了，趁早跟着我去厂里干活。”

    这种话夜钧寰往往懒得回应，他心里清楚的很，印书用的纸不能拿来印钱。夜母却仍咬住不放：

    “你爸就是这样，自己不会学习就认为别人都和他一样……”

    盐是咸的，言是闲的，鸡肋都比不上夜父夜母常说的这几套话，毕竟鸡肋加些盐，还可调味提鲜，而夜父夜母的话不知从何可以雕琢。

    这天晚上夜父回家，虽是问话，却是以质问的口吻。

    “下午那个人还有再打电话过来吗？”

    “没有，小刘到了吗。”

    小刘是夜父在保险公司的熟人，经常帮夜家解决金融上的问题。夜母的语气听上去十分焦急，夜钧寰靠在墙上，听着外面的动静，正在手机屏幕上打字的手指也停了下来。

    “到了吗？我天天都叫你去厂里，你不听！非要在家搞什么炒股，现在看你怎么办？”

    夜钧寰没听见夜母的回应，刚准备继续玩手机，一阵短促的敲门的声音传入耳内，敲的是家里的大门，随后便是刺耳的开门声。

    “老夜，现在怎么样了？”

    “不知道，那个人没再打电话过来。”

    小刘进门后，夜父叫上夜钧寰出房间来帮忙。

    “那我来看看怎么办吧。”

    小刘右腿止不住上下抖动，黄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到太阳穴，再经由脸颊跌落在地面。广州的秋天实在是太热了，小刘不停地抽出卫生纸擦去脸上的汗，任凭旁边的风扇嗡嗡地转动，擦过汗的卫生纸还是能像毛巾一样拧出水。小刘对着电脑好一段时间后，无奈地说：

    “没办法了老夜，要不咱报警吧，让警察来解决？”

    “报警？”

    屋内沉默了。

    “行吧，报警就报警吧！”

    夜父一听到“报警”二字，情绪像决堤后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说话的语气也越来越急躁。夜钧寰此刻还是满心疑惑，不知家里发生了什么，居然要涉及到警察这个群体，心里被一种莫名的恐惧所充斥。

    “干嘛，为什么要报警？”

    夜钧寰忍不住开口问。

    “为什么？你问你妈啊，她非要学别人，搞什么炒股，炒油，炒黄金。现在好了啊，钱都被别人炒走了，能不能拿回来还不知道。”

    夜钧寰还是不解，何谓“钱都被别人炒走了”？于是扭头想问夜母，夜母两眼发直，嘴巴微微张了几下，却听不见有发出的声音。

    “早上你去上学之后，有一个自称是上海的警察给你妈妈打电话，说她的身份信息被人盗用，要她立刻上报自己的身份证号码和银行卡账号，方便他们警局那边进行核对。又说下午会再打电话过来，要求这段时间内不可以接任何其他人的电话，以防止信息再次被盗用。然后中午的时候你妈就发现她卡里的钱被转走了，她又不敢打电话，一直到傍晚你爸才知道。”

    小刘摘下眼镜，耐心地向夜钧寰解释。

    “你爸觉得是因为你妈炒股才把个人信息泄露出去被人骗的，所以才这么生气。”

    “是啊，电话打爆了，也不接，鬼知道她一天到晚坐在家里干嘛，诶真的是。”

    “理论上来说炒股是不会泄露个人信息的，或许是有什么其它的原因。”

    夜钧寰想说的语言全部堵塞在喉咙中间，努力地想挤出一两句，可就是挤不出来。向来只能在电视节目上看到的，一通电话就能把人钱骗走的案件，现在竟然正发生于自己身上。

    当敲门声再次响起时，警察真的来了，来了两个人。夜家顿时十分拥挤，原本就低落的气氛此刻变得更加压抑。

    “你们家的情况，刚刚在电话里也有所了解了，现在先在网上登录你们的银行账户让我们查看一下情况。”

    小刘按照警察的话行动，登录夜母的银行账户，把网页呈现到警察面前。警察看了以后，面部露出惊讶的神情。

    “咁多钱？（这么多钱？）”

    “现在的办法，只能是在网上登录你的银行账户，连续输入三次错误的密码，这样银行就会暂时把你的银行账户冻结，一定程度上对你的银行账户进行保护。就先这样做吧，现在也没有什么其它好的办法。”

    小刘迅速地退出到银行账户的登录界面，连续输入三次错误的登录密码。等到第四次，账号已经显示为被冻结状态，暂时无法登录。

    “然后呢，要……该怎么搞？”

    夜父问道。

    “然后的话……还是先让小朋友回房间吧。”

    警察用眼神示意小刘，小刘用手搀扶着，带夜钧寰回到房间——与其说是搀扶，这个动作和力度用“抓”或“扯”来形容更合适，覆盖夜钧寰两肩的布料被小刘手心的汗水浸湿。

    “你爸爸妈妈和警察叔叔要处理点事情，你就先乖乖地待在房间里面。”

    “呃，什么，被骗很多钱？”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们会解决的，你要是无聊就先玩我的手机吧。”

    说完，小刘从裤子的口袋里拿出手机扔在书桌上，便急匆匆地跑回客厅去了。夜钧寰拿起小刘的手机，但因为不知道手机密码而解锁不开，到底现在自己也有了手机，也无需抱怨没有告诉自己密码。即使小刘庞大的身躯挡住了大半个电脑屏幕，夜钧寰还是记得方才在电脑屏幕上看到的数字：九十七，后面跟着四个零，这串数字的后面跟着汇款人：林XX。个十百千万，十万，自打四年级上学期学完“大数的认识”这一课起，夜钧寰很少接触这么庞大的数字。九十七万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自己从未想过。假若根据自己手上拿着的手机售价来计算，九十七万可以买九百七十台部一模一样的手机，一天换一部新的来用，差不多可以用三年。夜钧寰靠在墙上，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看，微热的金风提供了一套免费的全身按摩服务，按着按着夜钧寰不自觉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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