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机上也显示时间为二十二点，看起来是公司的挂钟出了问题。上厕所时，夜钧寰看见客厅的墙上贴着一张纸，上面有无线网络的名称与密码。夜钧寰连接好网络，通过手机定位发现自己正位于城市的郊区，怪不得四周都是山，从这里到市区，开车需要大概一到两个小时。

    基金，是第二天，夜钧寰下到培训中心听到最多的词。

    这个词是夜母和一位夜钧寰不认识的阿姨说的，两人围坐在前台附近的一张小桌子旁。阿姨一头红发，但掉色不少，是红中混杂着黑，离普通人的发色已经不远的红发。夜父的踪影不见，估计是在哪个角落打扫卫生。姥爷坐在邻近上二楼楼梯的沙发上，戴着老花镜把弄手机。

    “夜钧寰诶，来教一下姥爷，这个手机怎么用。”

    “对对对，去教一下你姥爷用手机。”

    夜母正忙着同那位阿姨聊天，用敷衍的语气指使着夜钧寰。夜钧寰在姥爷身边坐下，姥爷知道自己生病，下意识往旁边挪了些位置，只有手和手机还存在于能称作夜钧寰附近的范围内。

    “现在它的企业就是一个新开的企业，处于，这个我们叫作上升期，最缺的就是资金。我刚刚都跟你讲了，比方说你投了一万块钱进去，每个月都可以回本百分之二十五，四个月你就可以回本了，第五个月开始你就是在赚钱了，还不用你天天跑出去累死累活，多好。”

    “它那个企业是什么企业，有没有这么好赚的事情啊？”

    “人家是一个做黄金的企业，专门炒黄金的。现在拿钱就是要到国外，多多地把黄金买进来，它有黄金拿在手里面，以后在市场上就有竞争力。黄金啊你想想，那个利润炒起来可是不得了的。”

    “是不是真的啊，有没有这么好赚的事情。”

    夜父不知什么时候站到夜母的身边。

    “哎哟，老夜，现在就是像你儿子这样，是年轻人的社会。你以为还是我们这些老古董啊，不是种田就是打工，现在赚钱的路多的是哦。”

    “万一它那个企业，把我钱拿去，过几个月倒闭掉，或者跑路掉怎么办？”

    “哪里会，你真的是，人家企业的老总是我家里的亲戚……说难听一点，就算他真的跑路掉，我把你投进去的钱退回来给你，好不好？不要这么担心。”

    “现在去你那个亲戚的公司看看？”

    “可以呀，反正不远，现在就去。”

    人不是河马，不能主动关闭耳朵。夜钧寰就坐在离夜母的不远处，不管愿意不愿意，说话的内容都得听进去了。

    “诶，你儿子跟着去么？”

    夜钧寰摇摇头，夜母对于姥爷来说属于“女儿”，那这个所谓“儿子”只能是指夜钧寰自己。

    “去啊，我们都去，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干什么？”

    “是咯，小朋友也跟着一起来嘛，你们店名不也叫‘艺起来’吗哈哈……我就先走一步，等等我们在公司见。”

    夜钧寰还是只能乖乖跟着。

    “诶，你不坐我们车一起去吗？”

    “不用不用，我还有些事要先去处理，再说你老夜又不是开的公交车，哪里装得下我们这里五个人。”

    夜钧寰事实上一直在听夜父夜母和那个阿姨的对话，心里认为世界上躺着就能赚到钱的事情是不存在的。俗话有说天上掉馅饼，但即使天上真的掉下来馅饼，人也要花费出门捡馅饼的工夫，馅饼并不会正正好落在你的手心里。

    “刚刚说的那个，是不是骗人的？”

    “什么是不是骗人的？”

    “呃，哪有给你白白赚钱的事情……”

    “你懂个屁，还白白赚钱。刚刚你没有听阿姨说吗，这是人家企业刚刚做起来，没有资金，我们给钱相当于给他们资金。”

    “……”

    “这个就叫作投资，投资是要干什么你懂么？”

    “……”

    于是夜母在车上全程介绍投资究竟为何物。

    夜父直接把车开至地下停车场，与地上略微寒冷的天气格外不同，下车时只感觉十分闷热，闷热得令人难受。停车场里还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夜钧寰称之为工业的味道，说不上来由什么东西所散发。周边只停着寥寥数辆车，换作市区，一定是人在等车位，而看得出来这里是车位在等人。附近还有一些意义不明的地块，说是停车位不像，说是还在装修也不像。

    电梯一直上到十三层，还是地下停车场的那股工业的味道，同样令人难受。一路上能看到木板、灯管、油漆桶随地堆放，这一层貌似还在装修，看起来还真是个刚刚做起来的企业。

    “诶，老夜，往这边走。”

    几个人站了一会儿，先前那个阿姨从某个房间走出来带路。

    “这层楼都是你们公司的吗？”

    “对对……什么叫我们公司，开公司的是我亲戚，我也是个投资人，和你们一样。”

    “姐，带人来了哈。”

    说话的是一个戴着眼镜的男性，年纪看上去和袁音舜的家教差不了太多。房间其实是办公室，进去后是一张特别大的泡茶席。那个男性自然地坐在泡茶席的主位上，估计在他们公司是个经理打上的人物。那个阿姨在主位右手边坐下，夜母，姥爷，夜父依次在主位左手边坐下。泡茶席有供夜钧寰坐下的位置，但没有供夜钧寰坐下的椅子，于是姥爷坐下又站起来，让夜钧寰坐他那。

    “诶，你坐咯，站起来干嘛，让他小孩子站一下。”

    “嘿，闷得很，我走出去透透气。”

    空气中的氧气是绝对足够的，只不过房间里的工业味道更浓。夜钧寰虽说也不太想待在这里，但自己此时也站起来显得有些不识抬举，因而屁股还是留在椅子上。

    “大概情况我刚刚都听我姐说了，就是不知道你们打算投多少钱？”

    “这个，我们还不太确定，主要你们也是刚做起来的企业……”

    “这个你们可以完全放心，我们企业是一个全球性的企业，我们是在这的分公司，总公司设置在国外。”

    男性从泡茶席底下摸出几本小册子，书上图片多于文字，夜钧寰看着像幼儿园小朋友的启蒙课本。那个阿姨翻着小册子，一页一页地给夜母介绍上面的内容。

    “我们公司的总部设立在夏威夷，另外在越南、泰国、印度尼西亚等国家有着不少的分公司……在中国的分公司还很少，也就是说你们会是我们公司在中国分部排名比较靠前的投资人。”

    “夏威夷，总部在夏威夷啊……”

    “夏威夷啊，就是美国佬的地盘。”

    “夜先生说的没错，因为美国的地理位置太远，我们公司总部设立在夏威夷，就是为了更好的连接像越南这种东南亚国家……”

    听着几个人关于工作问题的讨论，夜钧寰感觉自己坐在这格格不入，便一连喝了好几杯茶，借口上厕所溜走。出去转个弯，看见姥爷正趴在窗边，附和他之前说出去透透气的事实。即使戴着老花镜，姥爷把弄手机的时候还是要把眼睛眯成一条缝。

    “夜钧寰诶，来再跟姥爷说一下，这个手机怎么设置密码。”

    “你打开设置这里，然后按这个地方……”

    和办公室内七嘴八舌的讨论截然不同，呼吸着新鲜空气的，窗边祖孙两人的交流显然更加和谐。夜钧寰一边教，一边还想着炒黄金的问题，他坚信世界上没有这么好的事。不过成年人的世界自有成年人的规矩，这或许也是他们众多赚钱方法的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