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鲨鱼时代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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乎已脱离危险。幸亏他们来得及时啊。

    “他为何不说实话?”罗伯特耳语,“他怕什么?”

    “他不怕什么,”苏加尔被激怒了,“他一辈子没怕过什么。他只不过是不想惹麻烦罢了。”

    在回海伦大街的路上,罗伯特已是精疲力竭。米琦眼睛仍旧因哭而红肿,她已为罗伯特做了拿手好菜甘蓝肉卷。罗伯特想要点饮料,却看不清食谱上的饮料名称。卡琳给他解释,因为生意清淡,饮料单就是不要让人看清。灯光是红颜色,所以字体也用红颜色,用黑色字体就看得清了。罗伯特实在不明白,心想,干脆不要给客人递什么菜单,岂不更好!

    卡琳不以为然:“不行,不行,警察要来,他们会对我们的价格提出非议,说菜单上没有这些价格。于是,我就拽他们到前面的柜台去,那儿亮堂,看得一清二楚,说:‘你们瞧,价格不都在上面嘛!’”

    卡琳一面说一面眨巴眼,匆匆进厨房去了。圣保利的怪事又给罗伯特上了一课。

    罗伯特走到后院的窗边,推开窗户。夜幕上繁星点点,四周屋宇寂然,这儿或那儿有一扇窗亮着微弱的灯光。苏加尔倚着墙拉手风琴。米琦从厨房出来,在清理一个抽屉,表情毅然决然,把塔赞的照片、领带、礼帽和一双袜子扔在后院的石砌路上,浇上汽油,付之一炬。火焰腾起。米琦坐在石阶上,对火呆视。一只睡眼惺忪的猫偎依过来,她把猫抱在怀里,抚摸,亲吻,抱得紧紧的。

    拉雅娜在通向酒吧的走廊里倚着墙打电话。她带着假面具,面具上面画有蜂蜜、黄瓜和酸奶图案。罗伯特偷眼瞧她,被她发觉了,于是向他莞尔一笑,同时以嘶哑的声音在电话里向对方陈述良策:“问题是女人若被长期搁置在架子上蒙尘,她就失去男人的尊重了。你必须想到这一步,小姐妹。”

    卡琳从她身边走过,说:“你的模样就像活动的菜肉蛋饼。”

    拉雅娜笑笑,感到无所谓:“漂亮的肤色就像一头野兽,它要别人一直喂它。”

    她又打量罗伯特。后者略显尴尬,在翻阅一本商贸书,一面吃着甘蓝肉卷,那味道真好。苏加尔进来,坐在他旁边,并且朝室外的米琦看。她仍旧蹲在院子里的火堆前,倍觉伤感。

    “我们的米琦有五万存款呢,”他小声咕哝道,“您听说过吧,有五万马克,我们这号人的日子就很好过了。”

    罗伯特摇头。他问到底是谁要谋害他父亲?苏加尔咬牙切齿:“有人想得到这娱乐场所和房子。”

    “这儿的房子?”罗伯特愕然。

    苏加尔点头称是。

    他看了看钟,站起来。到时候了,把这伙小伙子拉出去打的时间到了,为鲁迪复仇。他们将短时“造访”格拉夫的一家小酒馆,砸它个稀巴烂,然后迅即逃离。他还再三叮嘱拳手们,要是遇到警察调查,就假托什么都不知道。

    罗伯特知道苏加尔此前已给他铺上了干净的床单,于是就躺在父亲的床上睡觉了。可是,从街上传来的喧闹使他不能入眠。他赤着脚,摸索着走过被闪烁的霓虹灯反光照亮的房间。

    他瞅见下面马路上米琦、罗莎丽和“金短褂”正在做“生意”。米琦与一位嫖客谈价钱,然后带着他朝屋里走来。拳击手一个个从苏加尔的货车上跳下,旋即消失在屋里。他们都把棒球棍藏在茄克衫里面,显得很笨拙。后面停着一辆豪华赛车,拉雅娜柔情脉脉地与马克斯道别,一步三摇,扭着腰肢向大门走来。

    罗伯特为了把他们看得更真切些,就把双手撑在窗台上,两手蒙尘,感到恶心,擦擦手,忍不住打喷嚏。突然,他发现一个黑影出现在门口。“您不会敲门吗?”他忿然地问道。

    苏加尔扬了扬手:“请原谅!”

    罗伯特背过身去:“您从哪儿来?这么晚!”

    苏加尔幸灾乐祸地笑了:“同小伙子们一起搞了一点拳击练习。”他盯着罗伯特,“您就不想睡觉吗?睡眠不足要生毛病的。”

    “不睡的人不做梦,不做梦的人也就不会有噩梦。”

    苏加尔更挨近他:“您哪儿不顺心?您思虑什么呢?”

    罗伯特盯着他,犹疑半天,然后王顾左右而言他,指着墙上一幅画,画的是一个胖娃娃,画技不是很熟练。

    “父亲从什么时候起画画了?”

    苏加尔耸耸肩:“是我画的。您知道画上的胖娃娃是谁?是您啊。您父亲非常得意有这个儿子。这幅画是我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罗伯特很受感动。他第一次听到父亲爱过他。他陷入沉思,坐在写字台椅子的扶手上。

    “那时我还小——爸爸带我去游泳——他冷不丁把我推到游泳池里——水很深——他知道我不会游泳——他眼睁睁地看着我在水里胡乱扑腾,喝了很多水,他连一个手指头也没动过。”

    苏加尔迎着他走到窗边:“他想让您学会游泳呗。”

    “他干嘛不好好教呢?”

    “因为他也不会游啊。他在海港差点没淹死——这点他自然不承认。”

    罗伯特呆视着他,一时无语。苏加尔的香烟在黑暗里发着红光。对面闪烁的灯箱广告把斑驳的图案投射在他们的脸上。苏加尔在罗伯特的脸上轻轻地拍了拍,亲切地说:“上床睡吧。”说罢调头向门口走去。他一出门,罗伯特就从抽屉里拿出父亲青年时代的照片端详了老半天。

    医院大门口一带今晨被封锁起来,旗杆上飘扬着汉堡市旗。讲台设在草地上,四周饰以黄杨树和精心配置的花篮。前面一排椅子上坐着被邀的贵宾:政治家、官员、医生和法律工作者。主席团由大亨、老总、新闻记者和银行家组成。来自汉莎银行的瘸子施密特-韦贝尔半身瘫痪,支着那根包银的拐棍儿。就是这个黑钱的主管人,人不知鬼不觉地吹响了向圣保利进攻的冲锋号。他身边坐着汉堡市府成员维廷;挨着维廷落座的是格拉夫,他由衣着精美的儿媳妇陪伴,神态冷漠,沉默寡言,穿蓝色西装,显得格外体面。弦乐四重奏在演奏莫扎特的乐曲。马克斯也身着深色西装。他发觉父亲故意忽视酒馆老板的紧急招手——那老板突然出现在这次活动的边缘区——马克斯于是向老板走去。稍顷,他又回到自己位于老婆后一排的座位上。在乐手们胡拉乱奏之时,他躬身对父亲说,苏加尔带着他手下一拨人昨晚砸了属于他们王国的那个酒馆,现在该轮到苏加尔那家伙吃苦头了,得狠狠地教训教训他。马克斯怒火中烧,决意迅速地一举荡平“蓝香蕉”,以解心头之恨。

    “你自以为聪明,是吗?”老头子从牙缝中挤出话来,“因为你会数数,会从星期一数到星期天,所以觉得自己聪明!”

    坦雅抚慰地伸手勾住他的膀子。

    格拉夫更加自制,继续道:“给苏加尔打电话。或者——这样更好——给‘色子鲁迪’的儿子打电话,告诉他,我要同他谈一谈。在产生问题时,男人与男人对话。”

    这时小乐队停止了演奏,汉堡市府成员维廷在宾客的掌声中走向话筒。新闻记者和摄影师在他周围挤成一团。维廷手中拿着一张支票。

    “瓦尔特-格拉夫企业的慷慨捐助不仅使这家海港医院的医学研究得以继续开展,而且也意味着医院有了生存的保障。亲爱的格拉夫,城市感谢您,公民们感激您。”

    他同格拉夫握手。闪光灯闪个不停。施密特-韦贝尔瘸着腿走向格拉夫,并且举杯致意。

    “您有一颗为大众的心。为您的伟大胸怀干杯!”

    格拉夫打量他,显得很冷淡。施密特-韦贝尔继续说:

    “是您让我们萌生了期望:那些需要钱的人能够得到钱。”

    施密特-韦贝尔微笑。维廷退到一边,忙于在客人中应酬,利用这个机会建立新关系,维护老关系。

    马克斯设法同电视女记者调情。女记者年轻,金发碧眼,正在同她的小组拍片,报导此次捐款活动。这时,女记者突然对他提问,说在庆典说明书中他父亲被称为商人和旅馆业主,这说法是否妥当呢?他的钱本来是开妓院和赌场赚来的。摄像机对准了张皇失措的马克斯。他一时无言以对,犹如一条鱼离开了水,口欲言而嗫嚅。他老婆替他解围,说大家知道,在汉堡,每年卖淫的营业额是十亿,十亿呀!倘若规矩的公民们不是经常逛妓院,妓院怎么会有如此高的营业额呢?看来,对这类娱乐业的需求还真“火”呢。

    格拉夫点头,赞赏,瞅着儿媳妇。他听见儿媳妇为他紧急应付,没有正面回答女记者的提问。女记者只好巧妙地避开这个话题,说了一些有关公民道德现状的不痛不痒的话。施密特-韦贝尔来到维廷身边,觑着格拉夫的儿媳妇。他接着凑近维廷。

    “我们的鱼商好像无论如何要摆脱鱼腥味儿了,对吗?”

    维廷狞笑,笑得十分默契。令他得意的是大家都知道,他同汉堡的银行家和经济界有着密切的联系。但是,当格拉夫朝他们瞟视时,他又很快地端起酒杯,变得笑容可掬、诚挚和亲切了。

    女秘书打电话,中午时分才找到罗伯特,说圣保利最强有力的人物——格拉夫——想同他谈话,地点在他那家富丽堂皇的鱼餐厅,紧靠海港。罗伯特决意接受这一邀请。苏加尔力图使他改变主意,未果。这小伙子在格拉夫那儿形只影单,无人保护,苏加尔想到这里就感到不舒坦。也许格拉夫已经知道了他的酒馆昨夜发生的事。然而罗伯特去意坚决,不容劝说,心想,大白天还能出什么事!

    他同苏加尔下楼梯时,从舞厅传来了音乐声。他感到奇怪,就走近瞧瞧。

    在“蓝香蕉”的小舞台上,拉雅娜跳着舞。她得意忘形,轻声哼唱,苗条的身躯与音乐旋律融为一体,风姿绰约,秀色可餐。罗伯特还从未见过如此令他激动的女人。他屏住呼吸,扶正眼镜。拉雅娜不经意间发现了他,遂戛然而止,停舞息乐。

    “对不起,”罗伯特讷讷而言,有些尴尬,“您真是倾国倾城呀。”

    “噢,谢谢。”拉雅娜笑笑。

    罗伯特鼓起勇气:“我能为您做点什么,好让您在这里继续登台表演?”

    拉雅娜对此简直不屑一谈。她收起行头,装进旅行袋,那神态几乎是忧伤的。

    “幸运之神离弃了你的父亲,你最好还是及时打扫打扫战场吧。我想这里并不是你的归宿。”迟疑片刻,她又说,“你还是个中规中矩的半大孩子,与警察从未有过冲突,也从未坐过班房。你这个样子在这里派不上用场,用你这样的人也做不成买卖。”

    她遗憾地耸耸肩,旋即进了衣帽间。

    苏加尔感到窘迫,眼睛只顾朝下看地板。那位肥胖的舞女也在整理旅行袋了。侍者披上大衣,把钱包往酒台上一扔。

    “你也要走?”苏加尔问。

    侍者根本不看他:“我再也不要那可怜巴巴的小费了——很遗憾,苏加尔!”

    苏加尔无奈地点头,伸手同他握了握。

    “对不起,弗朗茨-格奥尔格。”

    卡琳在侍者身后出现了,有点犹豫不定。

    “您不是要走吧,卡琳,是吗?”罗伯特惶惶然。

    “哎,说什么呀,我不走!”卡琳迟疑片刻,又转过身说,“谁说我要走?”

    罗伯特略一沉思,然后敲了敲拉雅娜衣帽间的门。她一丝不挂,罗伯特不好意思,只好朝旁边看。

    “让你拥有这个夜总会的股权,你觉得如何?百分之一的营业额。这样你就不再是雇员,而是老板了。”

    苏加尔闻此大为惊异。这事儿他父亲是绝对不会同意的。但同时苏加尔又不得不承认,这小家伙倒也机灵干练,真有点能耐哩。一旦他认准目标,就盯住不放。

    拉雅娜嫣然一笑:“你不想轻易撂挑子,是吗?”

    罗伯特摇头:“不!”

    富丽堂皇的鱼餐厅前门上了锁,罗伯特只好转身到后门去。

    偌大的厨房里显得忙忙碌碌。锅里热气腾腾,平底锅上煎烤的动物油脂发出吱吱声,厨师们呼喊那些东奔西忙的徒弟们做这做那。大堆大堆的鱼被去刺,切块,加香料,用佐料汁浸泡,再烹烧或煎烤。“三明治”保尔平静地领着罗伯特穿过忙碌的烹饪环境。罗伯特知道,该餐厅也为“马路天使”们供应饭菜,由“三明治”保尔负责组织。罗伯特还清楚记得,保尔从前端着饭菜托盘从这家小酒馆走到那家小酒馆,供应浓味软干酪、猪肉糜,或者黑面包加番茄片——“三明治”每份两马克。所以,他的绰号叫“三明治”保尔。

    格拉夫身躯笨重,坐在空荡荡、暗沉沉的店堂一角的桌边。桌上满是有价证券和纸币。他的儿媳妇把钱收起来塞进一个厚纸箱,然后交给一个穿深色西装的先生。

    格拉夫的所有店家,其夜间收入都必须在翌日早晨送到他这里来,他要亲眼看钱。圣保利人人都知道老头有这个怪癖。

    “三明治”保尔悄悄溜到门边。罗伯特向老头儿走近,鞠躬。儿媳妇好奇地打量他,她已坐到旁边一张桌子去了。小孙子在两桌之间同一条小狗嬉戏着。

    格拉夫丢开账簿,抬头看他:“是罗伯特-克朗佐夫?你长得越来越像你父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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