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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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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复问他:“哦?你娘死了,那你爹不得再找个人啊?小仙郎,那你爹还要你吗?”

    他十二岁了,是个成熟的雪家少主了。他心想且不论雪宗对他承诺过不会再娶,他这么宠他,肯定不会不要他。就算他爹不要他了,哪还有外公外婆家可以去。

    他被一个人丢在黑暗的地方,等到了他捡的小饕餮偷偷溜过来,咬开了绑住他的捆仙锁——饕餮鬼也因此成功获得了雪家承认,再也没人劝雪怀丢走它。

    “绑匪呢?”雪怀听见云错问,从回忆中脱身,一转眼遇见了他暗藏戾气的一双眸子,“他怎么样了?”

    雪怀想了想:“好像本来按仙界法度,要送去地府镇压五百年,但我爹当时觉得不够解气,把人……把那个人全身的骨头剃了。”

    谈起这个,他轻飘飘地揭过了,不大怎么喜欢这种话题。云错便不再问,而是将握着他的手又紧了紧,安抚性地用指尖碰了碰他的手背,但整个人却仍旧绷着,好似耿耿于怀于自己不能将当年的绑匪手刃。

    他带他往最高的山上走,这名为“云间”的山头。

    越往上走,雪怀手心便越凉,最后站在看不清左右的迷雾中时,声音已经有些抖了。

    云错安静地牵着他,不说什么,只是和他靠得很紧。等上去后,他忽而松开了雪怀的手,那一刹那雪怀慌了起来,以云错又要像上次一样和他走散了,但云错只是将手放下去,又过来揽住他的肩,将他整个人都护在自己怀中。

    他带着他往一个有印象的方向走,然后安抚性地拍着雪怀的背,带着他慢慢往下靠,坐在一处摸起来是石头的地方。

    云错跟他并肩坐下,盘腿打坐,肩膀挨着肩膀。

    因为有人在身边,雪怀在过了最初的那阵紧张之后,也慢慢平静下来。他闭上眼睛,刻意忽略身边浓稠堆积的白雾,只感受自己和云错轻缓的呼吸声。

    他问道:“你会一直坐在这里吗?”

    云错的脸颊与他离开不过一掌之隔,已经快要看不清。朦胧中只听见他的声音:“我会,雪怀,这是我平日里打坐的地方。”

    雪怀便放下心来,试探着将手从云错那里收回来,运气打坐。

    气息每行一个小周天,雪怀便会分神抽离,然后往云错那个方向戳一戳。

    不到半尺,他戳到云错坚硬的胸膛时,便会收回手。云错也会跟着说一句:“我在这里,雪怀。”

    雪怀便“嗯”一声。

    他开始摒除恐惧,觉得有点好玩:“你说,戳一下动一下,这算什么?”

    “雪怀,不要以为我没听出来你在骂我。”云错似乎乐于见到他依赖他的模样,也高兴他能慢慢适应这种环境,声音中难掩笑意,“你以后都来我这里修行好不好?”

    雪怀嘟囔着:“唔……”

    云错抓住机会,想要说动他:“你要是不愿意,有些怕的话,那我去你那里好不好?再过段时间我也要单独去灵洞里修行了。”

    雪怀挑起眼睛,想斜睨他一眼——只窥见了迷蒙的雾气。白雾太浓,摸上去居然又种水流般的实感。

    他看不见云错,云错自然也便看不见他戏谑的眼神。

    雪怀问他:“你是在邀请我跟你双修吗?”

    那边立刻就没声了。

    雪怀憋着笑,耐心等着。

    不一会儿后,云错磕磕巴巴的声音传过来:“就,你想做什么的时候,我给你护法,有时候我修炼需要,你也给我护法,好不好?”

    雪怀穷追猛打:“可是我想双修。”

    又是一阵沉默。

    随后才是慌乱不能自持的低沉嗓音:“别胡说,雪怀,你还太小。”

    小么?

    雪怀心想,明明他自己就比他小两个月。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脑子里除了这档子事还是这档子事,雪怀不用问都知道。上辈子,他自己一向是不怎么重欲的人,清淡持重,但不妨碍他听说过军中有些兵士会怎么胡来,脑子里又想过什么。他还收到过好些个言语粗鄙下流的、挑逗的情书,这些情书的撰写者无一例外都被他收拾了。

    他玩闹的意思起来,很快便宣布了:“那好,以后你要带我过来一起修行。”

    云错低低地“嗯”了一声。

    不等雪怀戳他,他伸手过来摸了摸,摸到了雪怀的肩膀,又往下执起他的手,稳稳地握着。

    云错道:“我现在修行的话,你会为我护法吗?”

    雪怀反正闲着无事可做,便道:“好啊,你需要我怎么做?”

    “握着我的手。”云错说。

    雪怀便将另一只手也伸过来,摸索着,试探着,双手捧住云错的手。白雾茫茫,他甚而瞧不见垂落在自己肩侧的发丝,但他知道自己面前有个人。

    他走着神,想起某些烂俗的神怪故事,比如雪宗小时候讲给他,吓过他的故事。那时他跟爹娘出门,总是只愿意被娘亲牵着手走路,他爹便告诉他,什么如果一直牵着一个人的手走夜路,那么走着走着便会见到面前的人变成了鬼。

    那时雪宗纯粹是不想让他霸占他娘亲太久,但雪怀小时候温软可爱,胆子也小,还是被吓住了。直到他捡了一只真的饕餮鬼回家,从此才不那么畏惧这个故事。

    风吹过来,云雾聚散。云错身上带着淡淡的香气,是雪怀给他准备的香囊的味道——兰草与金盏花、藿香与白檀,他因以知道他在那里。

    云错开始修行了,透过他微微发热的手掌,雪怀渐渐感知到他在运气、周转。他扣住他的鱼际、劳宫、阳谷三处,以木灵根之息缓缓渡过去,配合云错运气的速度与方向,保护着云错的气脉。

    他以前一直用水灵根为他护法,水与云错的土灵根毫不相关,无功无过。如今换成木,木能够克化云错土灵根中沉寂不平的杂息,甚而比上辈子更加贴合稳定。

    他听见云错问:“雪怀,我们修行那日的天,是青色吗?我常听见天青这个词,也听说过天蓝这个词。”

    “湖水的颜色呢?也是蓝色吗?”

    雪怀“咦”了一声,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你在干什么?”

    云错的声音中带着难言的温柔与信轻小的欣喜:“我在修观心法。”

    雪怀楞了一下,立刻大骂道:“这么重要的修行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观心法这种级别的术法,至少要提前三天以上设置法阵,服用安神药物以防心智走失。不仅对修炼者要求高,对护法者要求也高。

    雪怀正准备叽里呱啦一大堆痛斥云错的莽撞行为,便被云错打断了——

    那好似孩童一样好奇和试探的声音传来,化入他耳中时,带着虔诚与憧憬:“雪怀,我在观心法里看见那天的你了,这是我第一次在观心法里看见你。”

    雪怀又气又笑,被他这样孩子气弄得哭笑不得:“你这个人……”

    声音确实慢慢地小了下去。

    他明确能感知到云错的喜悦。观心法进入的是记忆,是当时的那个躯壳,故而云错能停留在那里,长时间地凝望真正的颜色。

    雪怀记性好,观察也细致入微。他便是那种成竹在胸的人——看一眼阳春烟景,回头便能分毫不差地描出来。

    他一面运气护着云错的功法,一面尽力回忆道:“嗯……我说的不一定准确,那天天是烟青色的,湖水是蓝色的,青出于蓝这句话你还记得吗?有些蓝色可以称之为青色,有些绿也可以。你顺着那时候的场景往里走,走出来,还有更多的颜色,你问我,我告诉你。”

    云错那边却没声了。

    雪怀等了半天,都没听见云错说话,有些疑心他又走岔了功法。但他护住的真气都还算平稳。

    雪怀不放心地伸手去探查云错的脉搏,指尖压在他手腕上,起初没觉得什么,后来按在脉搏上,发觉跳动的频率越来越快。

    他皱起眉:“云错?”

    就在这时,云错的声音才飘过来:“……嗯。”

    这种语气有点古怪,雪怀不知道怎么去形容——就像在学堂中任何人听了都会立刻起哄的口吻,像是身边开满了幸福的粉色小花。

    他听见云错说:“你真好看,雪怀。”

    雪怀立刻就知道,这个人怕是已经在观心法中端详起彼时的他来了——真正的他。他忍了忍,然后道:“不许看我!也不能做其他奇怪的事情。”

    云错很快答应了,雀跃地告诉他:“好。雪怀,你的颜色和其他东西的颜色都不一样。”

    “怎么?我还能是七彩的不成?”雪怀没好气地问。

    “不一样,颜色都有,可是你一个人不一样。”云错道。

    雪怀跟他争辩:“就好像当年洪荒之时,天上地下只有女娲与伏羲,一共就两个人,你自然觉得另外的那个人不一样些。好啦,现在你走出去,出去看看其他人和其他东西,我教你辨认。”

    “我不要,你好看,我只看你。”正说着,雪怀便感到云错将功法停了下来。

    观心术终止——最短的一次,也是唯一成功的一次。他还没反应过来,雾气中就扑来一个影子,直直地把他抱在了怀中,压倒在地。

    云错在他脖颈间蹭了蹭,眼神清透而执拗:“我看着你就够了。”

    雪怀被他黏得没办法,推又推不开,打又舍不得,只能像揍饕餮时那样假把式地抵抗一番,然后就由他去。

    雪怀问他:“怎么这一次这么快就出来了?今天很平稳,是不是?你若是想追溯记忆,说不定现下就是最好的时机。”

    云错只是专心致志地伸手,摸着他柔软光滑的长发。

    雪怀好奇心又上来了,他问道:“你想在观心法里找什么啊?要是不好说就算了。”

    云错看了他一眼,很快移开了视线,漫不经心地道:“也是找我娘的一件旧物。没什么不好说的,我在找她留下来的一枚魔石扳指。”

    “扳指?”雪怀有些纳闷。

    扳指这个东西用来压住弓弦,保护手指,但云错从不用弓箭。

    云错道:“嗯,我小时候,我娘说,以后若要娶亲,这就是她给媳妇的见面礼,她会让儿媳妇风风光光地嫁进来,故而要给魔界王族里最正统的信物。那个扳指是她从魔界带来的唯一的东西。”

    雪怀:“……”

    他脸红了,不再接这个话题。

    半晌后,也只轻轻地道:“那,也不是特别急,或许可以等观心法稳定下来之后,再去找。”

    他想起自己租了两百只冥府信鸦,但又拿不准要不要提出帮云错找这个东西——这样一说,会不会显得自己太急了?

    思来想去,他还是问了云错。

    云错笑着摇摇头:“没事,我以前用信鸦找过,但是它们没找到。”

    雪怀便道:“哦。”

    他闭上眼,继续握着云错的一只手,自顾自开始修行。

    白雾聚散,浓得有些让人喘不过来气,连灵视都用不出来。半尺之隔的距离,云错没被握住的另一只手往心口摸了摸。

    那里挂着一枚深红的扳指,带着凛冽魔息。

    他没告诉雪怀,这枚扳指代表了魔界的最高权力,持有它时,则永远有号令魔界的资格。

    他将它拿出来,握在手心,紧张地摩挲几下,想要偷偷塞进雪怀的袖子里,几番思量后,又放回了原处。

    他想给他个惊喜,但雪怀现在看到这枚戒指,会退回来。毕竟现在以任何人的眼光来看,两人婚约刚定下来,年龄还小,还不到马上成亲的时候。

    可是他要憋不住了,他死也想跟他立刻成亲。

    观心法里有万紫千红、无穷精彩的世界,可他当真觉得只要雪怀就够了。他不在意自己的世界是否只有这些颜色,他已经习惯于黑暗与冰冷。

    他只要雪怀。

    观心法中,雪怀定格在那里对他微笑,背后立着一道漆黑的巨门——如同阴间。他在里面望见了一片寂静的雪原。

    这是第一次,上辈子的记忆以门的形式出现。以前,他总是找不到过去的那扇门,故而回回都会陷在梦魇中走不过去。

    唯独这次因为雪怀在他身边,他找到了通往那里的路。

    他义无反顾,背对那扇门离开,越走越快。不知道是什么情绪在催动他,他停下功法运转,睁开眼睛,倾身过来找到他的心上人。

    那是一种深切的恐惧——他本能知道,上辈子一定有什么东西,他知道后会发疯的。

    足以摧毁他和现在的虚假宁静,让他丧失心智的真相。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个肥的,别怕不虐。

    雪怀:过来,云小朋友,花儿的颜色是红色,小草的颜色是绿色,云朵的颜色是……

    云三岁:///3///雪怀的颜色!我只知道雪怀的颜色!最好看的媳妇妇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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